呼吸
March 12, 2025

又一次在公司的床上醒来。偌大的公司,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和老婆说我完全能接受睡在公司这件事情,毕竟我从大学开始就睡实验室,在实验室睡过的夜晚指不定比在寝室还多。

今天我醒来,总觉得公司的空气甚是浑浊。或许是一整夜没有人气造成的,也可能是工业风格的装修本身带来的压抑。掐指一算,我已经 20 个小时没有离开这幢大楼了。我急切地去寻找窗户,几乎是小跑地到了 pantry,这里有一扇我知道的窗。

我总是来这扇窗前凭眺,对面便是黄浦江,稍往南是卢浦大桥,我站在窗前看往来的车与船,思绪可以送走很远。

但今天,雨蒙蒙雾蒙蒙的,又是六点的早上,我没留意到车船,只渴望能透过窗户缝隙去吞纳新鲜的空气。我是多么希望有一阵狂风、罡风、朔风向着我扑来,即使初春的它冰冷,即使夹杂着雨花。

上海市中心是有原罪的,这里水泥丛林密布,这里的行人步履匆匆,这里旧城区改造,把不配住在这里的人送走,留下颓圮的废墟或者崭新商场和豪宅门口西装革履但又眼神空洞的年轻保安。这里的高楼的窗,只能打开可笑的 15 度的角,刚好可以容纳我把头塞进去,两个耳朵紧贴,像用一个圆规在取我首级的宽度。我贪婪,多么地贪婪,原始的贪婪,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了吗?我突然犯恶心,可笑又可悲。

程序员应该是自由的。在山野也可以写代码。我愿意称自己是码农。我有新的解释,那就是真的在田野里写我最爱的代码。在野码农,放归山野。就像陶潜采菊东南下,我想看着风拂过稻田,我躺坐在树荫下,可以有一些燥热的蝉鸣,那也是喜悦的、不干扰的。这时的我,看着手指在键盘上去长我心爱的代码,就像种子在萌发。

这时的你,可以陪我坐在树荫下,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不用说话也不用想这个世界会倾颓成什么样子。特朗普又要加关税了,马斯克又发表了惊人的言论,或者人工智能取得了又一突破性进展,股票涨了或者跌了,可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需要平静地呼吸和静静地等待。做一个漫长的白日梦,或者对着天空发呆,看那片云是不是很像我们家跳虎。当太阳稍稍落下去,光芒不那么猛烈的时候,我们光脚走进田里,走得近近地走得远远地。

代码收获的频率非常高,反馈十分及时。当下做出改动,再次编译执行就可以看到成效。这是种地远远比不上的,但这也造成了一种急切的性格,对万事万物都希望高效,希望它们可以即刻给出反馈,对缓慢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评价一个人是否伟大,有一个刁钻的角度就是看两个极端冲突和对立的观点和态度是否可以在她身上有序地共存。我还做不到对这种急切态度的完美平衡,因此我只能诉诸外部力量的帮助。

我写代码的时候特别喜欢听音乐,提琴和钢琴的合奏是最好的。你尽管到 youtube 上找便是,至少一个小时起步的音乐会的现场,随便点开一个都不会让你失望。我工作的时候有三块屏幕,我就把视频全屏在不常看的一块小屏幕上。当我需要把思绪放远或者放慢之时,我就稍稍偏过头去。有一种感觉叫做联觉,就是通过眼睛看到琴弦的颤动,变成耳朵里悠长的音律,或者是反过来,通过声音可以在眼底浮现出演奏的场景。又或者两者同时发挥作用,那便是声临其境般的绝妙体验。

或许我真的应该带上我的笔记本电脑去一场真正的音乐会,而不是枯坐在公司的工位桌前,借以自慰。每每想到这,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那种可悲又可笑的苦涩。上班是牢笼,现代社会是没有火的炼狱。不由自主,被支配着,却又无法逃离。

昨天突然很想读书,找了好几本书,还读完了一本。《白马啸西风》,金庸写的,我读完觉得我也能写,没有什么不能写的。或许不当程序员我也可以当作家。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总会幻想自己是作家。说的太对了。只可惜,很快我就不再是二十岁了,只可惜我还一直上着这份班。

这个时候,总有人想要教我,“这个时代有个班上就不错了,好多人失业呢”。

这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

翻出四年前我读过的苔原上的一片文章。那时我就很喜欢,四年了,我像忘了它一般,从来没有想起过。但我的确没有忘记,那些诗句就像划破时空的流星一般,突然击中了我。在整四年后的今天,如同约好的一样,使我平静的思绪泛起波涛——即使文字本身是安静的。

“时代邀你看推土机 我邀你天台听鸽哨 你既早晚要答应时代 此刻答应我也无妨”